偷快乐的人

今宵请你多珍重

【晏饭花2020陈山生贺24h|7:00】风吹黄昏

1.

我是在调到上海交流的时候认识陈山的。那会儿我租住在福州路的一栋公寓里,而陈山是我的房东。他是一个很热情的老头,怕我吃不惯上海菜,就常常为我张罗陕北的饭菜。


“我在延安待过一段时间,多少了解你们的口味。”


闲暇时,他会背着画板去街头画画,一般画的是街景,偶尔也会兼画肖像。


和一般的街景画不同的是,陈山的画上总是有同一个女人的身影,我问过他画上女人是谁,他笑笑说,那是他的太太,每当他看到好看的景色,就会觉得如果他的太太站在那,一定会是最美的画。


“那怎么一直都没见到您太太?”话刚问出口,我就后悔了。陈山没有答话,眼神却黯淡下来,继续手中的画。


后来,听报社的同事说,陈山和他太太曾经是地下党员,因为一次意外而失散至今,陈山常到报社打探他太太的消息。


“中国那么大,找一个人哪是件容易的事啊。也就他,这么些年来一直这么执着。”


我对陈山的故事很好奇,却不敢窥视。那个年代的爱情太过纯粹却也太过悲情,更何况他们还是饮冰前行的革命者,没有国,何来有家。

 

有天深夜,我加班归来,见到陈山坐在餐桌前独饮,我便上前询问他怎么还不休息。


“我刚刚又梦见了我太太。你看,这就是我太太。”陈山递给我一张结婚照。


照片上的女人,我在陈山的画里见过很多次,我惊叹于陈山的用情之深,只有怀着深深爱意,才能把想象中的她画得如此相似吧。


“我想,你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,也许你也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吧。”


陈山倒了两杯酒,递给我一杯,然后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。


2.

我叫陈山,华夏河山的山,这个名字是我姆妈取的,她虽没读过书,却深爱着这个国家,所以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分别取名河、山、夏。很多人都说,家中有兄弟姐妹的,排行中间的那个最容易受忽视,偏偏小时候,姆妈最疼的就是我。


姆妈是在我十三岁生日那天走的,在我们家乡,生日当天要吃红鸡蛋,寓意吉祥平安,姆妈就是在去买鸡蛋的路上出事的,阿爸抱着她哭了很久,回家后就变得浑浑噩噩、神志不清,他认得哥哥,认得妹妹,唯独不认得我。我想,他心里是恨我的吧。许是愧疚、许是自责,此后,我再也没吃过红鸡蛋。


直到有一天,我的太太张离为我煮了一颗红鸡蛋,她告诉我,姆妈肯定不愿意看到我一直背负着愧疚,她一定希望我健康快乐地活着,这是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对儿女的寄望。


认识张离,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。我曾经不过是一个街头小混混,即便被日本人逼着潜入军统内部,我想的也是赶紧完成任务走人。若非遇到张离,我可能还不能明白我们和国家对于彼此的意义。她是心怀天下的人,也是她,引领着我,找到了信仰。


现在想来,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,便是和张离假扮夫妻,完成潜伏的那段时光。我们如寻常夫妻一般上班下班、买菜烧饭。张离是一个容易把自己绷得很紧的人,我就常逗她笑,她总是会说我没个正经,然后又娇嗔地笑,如果你见过她的模样,一定也会觉得她很可爱。那段日子虽然如履薄冰,可只要见到张离,我就会觉得心是安定的,于我而言,她就是我的大局。


我一直都把张离当作真正的妻子,我如此深爱着她,相信张离心里对我怀有同样的爱意,即便她从来不说。我知道,在抗战结束之前,她是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,所以我在等,等着胜利的那天。可我没想到的是,在这之前,我就已经失去了张离。


我现在闭上眼睛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天的场景。她是为了掩护我才暴露的,那天,被日本人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她靠在车窗上唱着《马路天使》的插曲《四季歌》,你们这个年纪也许没听过吧,春季到来绿满窗,大姑娘窗下绣鸳鸯,忽然一阵无情棒……那是我第一次听她唱歌,唱得并不比周璇差,可我的心却在滴血,我请的救兵并没有来救她,为了继续潜伏,我也不能够救她。她拉着我的手朝自己开了一枪,我读懂了她眼神传达给我的信息,那是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深深的爱恋,以及对我无限的歉意。


也许我应该庆幸,日本人并没有检查遗体就离开了。我也不敢回头看她一眼,生怕过分的关心会让一切前功尽弃。过了两天,我听日本人说张离的遗体失踪了,他们当然会怀疑到我,可这不重要,那会儿的我开始心存侥幸,也许张离并没有死,也许一切不过是个局。事实上,我和张离确实再一次得到了老天的眷顾,那天我们的同志一直潜伏在暗中,伺机救走了张离。


后来,我收到消息,他们把张离带去了延安。等我把上海的任务完成后就去了延安,可惜那会儿张离又随部队转移到别的地方。我就在延安一直等,等着等着,就没了张离的消息。我就又回到了上海,我想张离一定会回来的,毕竟这里有她的家,这一等,就等到了现在。


3.

找到张离,要归功于我在美国的一个朋友。当时我从陈山口中得知张离的父母在美国,于是托朋友试着在美国找找看,皇天不负有心人,果真让我们找到了张离。


此时的张离是西雅图一家儿童福利院的院长,到西雅图的那天,我一眼就认出了她。虽然现在的她两鬓斑白,脸上也添了许多皱纹,可举止神态还是和陈山画中的一样。


张离告诉我,当年她存着一口气等到了自己同志的救援,但是组织为了不打草惊蛇,没把此事告诉陈山,等张离脱离生命危险后,组织又把她送去了延安。


“后来我又跟着部队去了井冈山,直到抗战胜利,我回到上海,却没有找到陈山。我在上海又住了一阵子,恰巧那期间我收到母亲从美国发来的电报,说父亲病危。我匆匆来到了美国,见了父亲最后一面,办完父亲的丧事,我本想回国继续找陈山的,可是看着年事渐高的母亲,我选择留在了美国。后来,这里的孩子就成了我的一切。”


我把陈山这些年的故事告诉了张离,感慨造化弄人。我希望张离能同我回国,却又担心她放不下福利院。


“这么多年来,我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孩子,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孩子,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们身上。现在啊,我也想好好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

来美国之前,我并没有告诉陈山我找到了张离,毕竟不确定的因素太多,我不知道张离是否已经嫁人生子,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陈山。想来是我低估了他们之间的情感,为了彼此,他们一直都没有嫁娶,守着对彼此最深的情谊,孤独而又灿烂地活着。


我发电报告诉陈山,我要带着他的张离一起回去见他,我想,收到电报的他一定很开心。


4.

从飞机转到火车,一路颠簸,我都略觉疲累了,可张离却精神头十足。在火车即将抵达上海站的时候,她显得有些紧张,一会儿整整头发,一会儿又捋捋衣服。


“庄姑娘,你说,陈山会认出我吗?”


“当然能,您看,我都能一眼认出你,更何况山叔。”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,轻轻地握住。


“这么多年了,上海变了,我们也老了。”


“可是,你们的爱没有老啊。”


张离冲我笑了笑,和陈山画中的一样好看。


虽然陈山预想过无数次和张离再见时的场景,可真到了这一天,他还是激动到不能自已。


刚下火车,我就看见站台上的陈山,他穿上西装,打了领结,还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和那张结婚照上的一模一样。他一只手上捧着一束玫瑰,另一只手抓着衣角,有局促,也有期盼。


见到张离,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,然后快速地走过来,把花递给了她。


“你的头发,比以前长了。”


“你说过嘛,我把头发留长了好看。只是现在啊,都白了。”


“白了也好看。”陈山把张离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,眼泪随之掉落。


张离伸手拭了拭陈山的眼泪,可自己的眼泪也已控制不住地淌下:“我们见面应该高兴的,别哭啊。”


陈山抓住张离的两只手,把它们紧紧护在手心。


“张离,我真的,好想你,好想你。”


“我也是,本以为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见面了,可没想到,还是等了这么多年。陈山,对不起。”


陈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指了指张离的腰间。


“还疼吗?”


“有一些后遗症,这些年没少吃药,不过没死已经是大幸了。”


“以后可不许你再这么任性了。”


“好,好,以后啊什么都听你这老头子的。”


“那可说好了啊。庄姑娘,你做个见证。”


“欸!”见到此情此景,我也仍不住替他们开心。


张离摸索着从衣服口袋掏出一样东西塞到陈山手里,陈山摊开手心,是一颗红鸡蛋。


“生日快乐!老头子。”


尾声

“山叔,我给你买了块蛋糕,只要在上面插上蜡烛,寿星就可以许个愿。年轻人都兴这个。”晚上,我把从西餐厅里定的生日蛋糕提了回家。


“对,我在美国的时候,孩子们就是这么过生日的。”张离笑笑说。


我打开蛋糕,把蜡烛点上。


“山叔,您把双手像我这样放,然后闭上眼睛,在心里许个愿吧。”


陈山笨拙地模仿着我的动作,闭上了眼睛,许久,他把眼睛睁开,盯着张离不放,此时虽然不语,眼底的爱意却已尽泄。


“我刚刚在想,以后……”


“山叔。”我打断了陈山的话,“把愿望藏在心底,它一定会实现的。”


陈山看了看我,然后和张离相视一笑:“好,好,那就不说,现在年轻人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。”


微弱的烛光晃在陈山和张离的脸上,时间好像静止了,世界静止了,他们静止了,唯独爱没有。


其实陈山的愿望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,他的心思,张离明白,我也知道。


“山叔,上次你说我没听过周璇的歌,才不是呢,今天,我就唱一首给您和离姨听。”


浮云散

明月照人来

团圆美满今朝醉

……

双双对对

恩恩爱爱

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

柔情蜜意满人间


评论(4)

热度(81)

  1.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